好消息是，這些經典款香水沒有真的消失;但壞消息是，它們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因為不管你愿不愿意，歐盟都打算將一些香水原料喊停了。那之后呢?香水的故事要怎么繼續?

　　報道里的說法是：“某些很經典的香水味道，可能在未來的幾年里發生某種輕微的改變。”得了吧，讓我告訴你，那變化是翻天覆地的!

　　這種變化一小部分是因為原料生長的自然原因，但更多的，就是人工干預的結果。隨著歐盟化妝品指令的第7次修改，對26種可能引起過敏反應的香料要求在化妝品標簽上注明(當用量超過一定程度之后)，其中包括香豆素、丁香酚、樹苔浸膏、橡苔浸膏等。近年來歐盟關于香水原料的限制越來越多，原因在于當前易過敏的歐洲民眾人數日漸增多，每40人中就有1人受此困擾，而香水就是引起疾病的一大因素，比如濕疹。據此，有人感嘆，我們能聞到的香水味會越來越淡薄，很多經典香水的味道你將再也無法聞到，更有人憂心忡忡地表示香奈兒5號從未害過人，但這種禁止越來越多的話，會害死香水。#p#分頁標題#e#

　　這一事件的主角是橡苔(Oak Moss)。這種不起眼的東西真正影響香水產業要從1917年開始算起，那一年Coty開始推廣他的新香水Chypre，Chypre的味道引起了世界范圍的轟動效應，并逐漸成為一類香型：西普香。西普香的主要構造即為橡苔+勞丹脂(廣藿香)+佛手柑，在此基礎上可以添加其他成分，構造成豐富的花香西普、果香西普、皮革西普等。橡苔這種原材料是寄生在溫帶山林中的地衣類生物，你在樹林中感受到的陰冷、潮濕、微腥的氣息，很可能就來自它。加入幾滴橡苔浸劑后，一瓶原本只是甜膩的香水便會轉為低沉陰郁，小小一瓶香水從簡單甜美變得復雜而多層次，我們是該謝過那幾滴。這絕對不是我個人偏好的一面之詞，近代香水史里，你會發現許多偉大的名字背后，都有橡苔的影子，就比如Guerlain Mitsouko、Rochas Femme、Caron Tabac Blond、Miss Dior、Carven Ma Griffe。事實上，橡苔構成的西普香水曾經是上流社會婦女最熱愛的寶物，大部分西普香水都因為擁有復雜的結構、性感的味道、華麗的氣質被奉為至寶，在閨閣中大為風行。而歐盟頒布的禁令從本質上改變了這一切，真正的西普香水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所謂的新西普(粉紅西普)，用廣藿香+白麝香+玫瑰來代替橡苔+廣藿香+佛手柑的結構，這類香水試圖通過廣藿香的低沉和白麝香的微腥來復制西普香水的復雜性，Narciso for Her、Guerlain Idylle都是這類的代表。然而張冠不能李戴，粉紅西普比傳統西普香更甜美熱烈，卻終究無法帶來一瓶真正西普香水中包含的陰冷與性感。#p#分頁標題#e#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當真正的西普香水幾乎宣告死亡，殘存下來的只是一些Vintage古董香和一些頂風作案的小眾品牌。香水廠商在質疑，根據只是一小部分人的體質問題，有必要徹底禁止一類材料的使用嗎?然而歐盟禁令截至目前也只是在香水界引起強烈轟動，對于花錢買香的普羅大眾來說，他們貌似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又或者是他們已經很久沒選擇那些真正的復雜味道了，這件事也就因此變得沒那么重要。換言之，即使歐盟沒有推出任何關于橡苔的禁令，商業品牌不再青睞西普香水也早就是不爭的事實。

　　你甚至不能在任何一個大牌推出的新香中聞到除了甜美之外的味道，而味道稍微豐富一點的，不是特別小眾，就是極其昂貴。柑橘、花果、海洋香成為日復一日香水柜臺上重復的新品，越來越多的女人習慣了用這種氣息把自己噴成一朵小茉莉、小玫瑰、小鳶尾。然后越來越多的大公司愿意在全球時尚雜志上登廣告、送試香，或是跑到網站上刊發試用報告，在那些熱愛試用裝的家伙邊吃漢堡包邊漫不經心地寫完試用分享后，一些香水商便更堅信自己做的是對的，把也許聞起來并不特別高級的味道大批量生產，并最終讓它飄滿整個寫字樓、酒店和機艙。真是迫不及待地擔心起來，有一天你會在白領聚集的地方看到遍地盛開小玫瑰，正當這些撞香癥候群以為彼此品位高度契合，真正鼻子好用的人，則只想揮動手指把他們全部連連看。#p#分頁標題#e#

　　當原料開始被禁、消失，悲催的還有香水商的跟風熱。大概90年代后期，香水界忽然流行鳶尾這種材料，一大堆品牌同時著手制造鳶尾香水，市面上幾年來多出了上百款鳶尾香水;而近幾年東方熱持續流行，香水廠商們對沉香這種原料又一窩蜂地大肆熱愛，一大撥兒沉香香水跟著風潮塞進了生活，盡管沉香價格昂貴且極難調好，他們還是樂此不疲，于是上百款沉香就這么出現了，當然，多數是浪費。

　　更悲催的是，這種毀滅不止發生在新制造出來的香水身上，也存在于那些流傳至今的經典香水中。一款曾經轟動世界的香水，即使今天還在柜臺上銷售，味道卻可能已經悄悄改變。Guerlain Shalimar、Lanvin Arpege、Nina Ricci L’Air du Temps、YSL Opium這些經典作品無一例外，Shalimar算是配方改動得最少，而某些香水和當初引起轟動的版本相比，則根本成了兩款截然不同的作品，不止是配方的區別，也許連氣質都不再相似。而這種變化，絕非歐盟禁令導致，更非原材料的稀缺，Dior停產Tendre Poison、Serge Lutens限產Santal de Mysore是例外，大多的香水廠商會根據消費者的需要來提供在這個時代更為應時應景的產品，倘若他們找到了可以證明更改配方便能更加叫好賣座的證據，那或許就真的會放棄曾經的經典。舊式長裙需要繁瑣的性感，現代辦公裝則需要簡約輕便，這是他們眼中不爭的事實，于是他們把前調加甜、中調變淡、基調減少，掐頭去尾地制造了一瓶流水線作業的現代香水。平衡眾多的香料需要調香師精湛的技藝，很多老香水之所以經典，正是因為調香師能將許多種香料和諧地調配在一起，讓不同材料之間發生關系，才譜寫了一曲氣味的華章。翻開任意一款老香水的配方，你都會看到一大堆不同香材的名字，以Jean Desprez的Bal a Versailles為例，這款1962年推出的經典香水前調包括迷迭香、橙子花、橘子、決明子、茉莉、玫瑰、奈若利橙花、佛手柑、保加利亞玫瑰、檸檬，中調包括檀木、廣藿香、紫丁香、鳶尾根、香根草、依蘭、鈴蘭、皮革，基調則包括妥魯香脂、琥珀、麝香、安息香、香草、雪松和樹脂，這數十種材料搭配在一起，才能讓Bal a Versailles呈現出性感撩人、芬芳馥郁的味道，一滴香精即可重現凡爾賽宮舞會輝煌盛大的場景。但這款香水流傳至今，配方的變化顯而易見，橙花的比重被加大，基調中的一些香脂成分被減少。如果說1962年的Bal a Versailles是一個在舞會中試圖與外國公爵偷情的貴婦的話，此刻你能買到的Bal a Versailles大概是一個為跳好廣場舞而努力練習提臀的阿姨。現代香水產業作為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產物，簡單易懂是他們一直力圖追求的目標，太復雜的東西已經不被他們接受了。#p#分頁標題#e#

　　這造成了今日使用香水的族群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一部分人認為，香水必須與日常生活和諧，在辦公室端坐、地鐵內行走、公共場合徜徉時，怎么可以允許自己身上出現那些華麗恣肆的味道?香水必須是潔凈的、清新的、不給別人帶來刺激效應的;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香水這種東西從根本上看，必須是張揚自己個性的，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散發出的味道毫無個性，缺乏辨識度。西普香水的終結宣告著第二類人群斗爭的失敗，很遺憾，我認為這類人才是真正熱愛香水的人。一個世紀以來，Paul Poiret、Chanel們將香水與時裝結合起來，Coty、Estee Lauder們將香水和商業結合起來，而今天的香水商們在做什么?不但沒有保留經典的美，沒有開拓更好的天地，反而將傳統的美好一點點毀滅了。歸根結底，一個不需要張揚個性的人是沒有理由使用香水的，他們完全可以使用香皂來表達他們枯燥乏味的內心，而一旦選擇使用香水，就應該與這些復雜華麗的液體有精神上的契合度。當一瓶香水因為必須流行、必須承載賺錢的任務而由一個故事、一幅畫卷、一譜奏鳴曲變成了一朵小玫瑰，那么，帶來這種改變的人群應該檢討自己，就像面對開水與白面包你會懷念松鼠桂魚，而廚子認為客人喝開水、吃白面包就夠了而拒絕做其他菜，你會毫不猶豫地投訴他。#p#分頁標題#e#

　　你不必去愛香水，你甚至可以不用香水，但是你應該拒絕庸俗，拒絕藝術的世俗化。千人一面是對香水最大的毀滅，而改變產業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世俗的生活大概已經深入我們骨髓，但如果一滴結構復雜、氣質華麗的香水即能令你心思大動，為什么不嘗試一下?讓那些風和日麗的表象走開，狂風暴雨潑墨寫意才更值得迷戀。相信我，就算你必須是辦公室里安逸的小白兔，至少可以拒絕為平庸買單。